幕迷影評 | 【13人刺客：殊死血戰】－忠義，忠義，多少罪惡假汝之名而行！

【13人刺客：殊死血戰】－忠義，忠義，多少罪惡假汝之名而行！
（十三人の刺客，2010）

　
　這就算不是三池崇史的片中我最愛的電影（【飄丿男子漢クローズZERO】太難超越了），卻也幾乎是我看過他拍最好的一部！
　
　
　先來說個個人經歷。
　我第一次看【13人刺客】是高中，跟我爸在家一邊吃飯一邊看。結果看了不到三十分鐘，兩人便都看不下去了，晚餐也吃不下了。
　可以有這麼一個電影人物，邪惡到讓人感到反胃、不忍直視，還真的是第一次！
　這麼多血腥暴力的驚悚片、虐殺片都從來沒有嚇到過我；【13人刺客】卻扎扎實實地在我的心中留下了陰影。
　對，這部片的口味就是這麼重！

　
　
　故事很簡單，就是講一個冷血的暴君齊韶（稻垣吾郎 飾）準備接掌幕府大權。朝中老臣為阻止國家陷入惡人之手，因此秘密招募了島田（役所廣司 飾）、新六郎（山田孝之 飾）等十幾名高手，策劃刺殺行動。
　就這麼簡單，儼然一部普通的動作片該有的普通劇情。整部電影只處理了三件事：壞蛋君主有多壞、主角們安排刺殺的過程有多坎坷，以及正邪雙方拔刀互砍。

　
　然而，故事巧妙正是巧妙地運用這雙方的衝突，來簡單拆解了「武士道精神」的主題，並展開不同理念、立場的辯證：
　作為暴君齊韶手下的武士鬼頭（市村正親 飾），即便心中有百萬個不願意，但還是盡忠職守地完成主公交代的任務、拚死拚活地保護主公。

　而策劃刺殺的島田一行人，則是堅信公理與正義，為國家與黎民著想；就算對方是朝廷重臣，也毅然決然地懲奸除惡、救百姓於水火。

　
　說到底，「武士道」的精神是甚麼呢？
　若真的只是傻傻地言聽計從，並曰之為「效忠」，那不就如暴君自己嘲諷的那樣，說「下人都只是狗」了嗎？
　或，比起「聽從」、「服侍」，身為菁英階層的武士，應該秉持更形上的原則與理想、胸懷更龐大的天下蒼生呢？

　電影裡特別強調了一段：
　當暴君齊韶的隊伍遭到伏擊，開始與刺客們對戰、準備殺出重圍時，齊韶不但沒有被嚇到，反而更興致沖沖地問鬼頭說「戰國時代就是這樣嗎？等到我當上老中之後，也要讓整個日本像這樣戰火紛飛、殺戮四起，這樣才好玩！」

　而聽到這段發言的鬼頭，想當然是驚異地回望主子，我猜那一刻，他心裡肯定在想：天啊，我是服侍到怎樣一個糟糕的人、助紂為虐呀！

　
　這是「武士階層」的盲點：
　就算心中沒有武士該有的忠孝仁愛了，卻還是被賦予了極大的權力，可以草菅人命、為非作歹；
　另一方面，「忠」字又是一個龐大的壓力，壓在每一個中下階層武士，使其敢怒不敢言，就算心中不同意也不敢反對，反對了也不敢真的付諸行動去阻止不該發生的事。

　而這十三個挺身而出的「真武士」，顯然是賭上了性命來守護某種價值與道義的。
（但在這樣的亂世末法之年代，最後也為了正義而犧牲了極大的代價。既悲劇又令人不勝唏噓。）

　
　
　編劇天願大介從這樣的立場衝突，來點破武士時代沒落的原因：
「不知變通的武士精神」與「僵化的武士階級」。

　不但一針見血，而且深入淺出。寫這故事的果然不愧是今村昌平的兒子，把他老爸的「社會批判眼光」注入到武士片裡面。
　我甚至一度思考，這樣「文化觀察」、「劇情厚度」與「娛樂性」兼具的劇本，要是這導演不是B片出身的三池，而是交給拍過【龍馬傳】、【神劍闖江湖】的大友啟史來拍，拍出「史詩感」，那這部片很有可能可以受到更大的國際關注度，甚至達到【臥虎藏龍】（2000）那樣的地位。

　
　但又說回來，造就了目前成品的高度，我想三池的視覺風格也是重要的因素。
　從一開頭的大臣切腹，一直到最後那近一小時的大戰，導演三池崇史選擇用一種很「冷」的調性來拍這個故事，從頭到尾都是冷冷地旁觀著故事中那些讓人髮指或於心不忍的殘酷慘劇發生。

　當然，同樣冷調的鏡頭語言，在三池也用在其他的武士片上：
　像是著眼於貧窮武士之悲慘命運的【一命】（2011）。可惜【一命】格局稍小，講的「尊嚴」與「生存困境」的問題，離觀眾也遠一些，所以整體的衝擊力與深度都差【13人刺客】一點點。
　另外，【無限助人】（無限の住人，2017），用一樣的風格處理漫畫改編的娛樂向電影，讓木村拓哉也是這麼狼狽地跟別人決鬥，當然就更不合適了。

　這種「冷眼」地觀看武士「慘狀」的手法，用在【13人刺客】可說是恰如其分！整部電影因此有著濃濃的「諷刺」意味，整個視覺語言都旨在呈現給觀眾，那個被扭曲的、已然成為了一種病態的武士文化，造就的是多麼「反人性」的社會，以及多麼冷酷、嗜血的一個年代。

　
　
　另外，伊勢谷友介所演的平民獵人，也是一個有趣且別具巧思的安排。
　當他一出場時，其邋遢不堪，個性輕浮、不正經，馬上就與主角這群武士形成了對比，顯然在劇中是個丑角作用的人物。

　後來三池還很調皮的來一段惡趣味，讓他搞遍了村中妓女、最後更是上了岸部一德，產生幽默笑料。
　然而，細想之下便會發現這總是髒兮兮、不入流的平民人物，也有其出現的道理。
　事實上，他便代表了「普通百姓」：
　那打不死、敲不壞的強壯身軀，以及讓人跪地求饒的性能力，正是象徵著被生活與生存磨練出來的堅韌的生命力；而那直率、看似粗俗的性格，正是一般百姓的樂天單純。
　當這麼一個討喜的人物放在那兒與一夥互相廝殺的武士對照起來，你馬上就會知道，其實武士的那些自大妄為、壓抑病態，為了理念而拚得你死我活，可能根本就是庸人自擾、自作自受。
　沒有歷史文化的包袱，沒有身分的義務，更沒有強權的壓迫。鄉野的「普通人」，只是餓了就吃、想要了就「繁衍後代」。瀟灑、「怡然自得」地活著，這樣不才更像是一個「人」嗎？

　
　
　總之，雖然本人看的武士片不多，但除去【神劍闖江湖】系列，我真心覺得【13人刺客】是目前為止我最中意的一部武士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