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評 與母親在電影院的時光

       在母親生病前，電影院，是我們倆最常駐足的場所。   

       信義威秀、光點華山、西門町的各大戲院，我們都曾去過，影展片、院線片、國片或洋片，我們葷素不拘。看電影原本是我一個人的興趣，因著我愛電影，媽媽愛我，媽媽跟著，也愛起電影來了。

       倒不是說媽媽多麼愛看電影，甚至大多時候，她都在電影院睡著，總要仰賴著我的即時發現，把她搖醒後，她的第一句話通常都是笑著對我說：「你怎麼知道我睡著了？」甚至有些時候她還反過來看著因劇情感動落淚的我說：「你剛才是不是哭了？」

       電影裡的劇情不再重要，電影外的劇情才格外真實，母子倆一個監控著對方有沒有睡著，一個電影裡演什麼渾然不知，只記得兒子哭了。

       但是要說媽媽真的不記得電影演什麼，似乎又對她不盡公平客觀，而且很多時候，她對電影的洞見，遠超出我這個以書寫影評為生的正格影評人；比方說她指出了在鈕承澤執導的《愛》裡由阮經天飾演的角色，他結巴得「前後不一致」，有時候結巴，有時候又恢復正常。

       又或者侯孝賢的古裝大作《刺客聶隱娘》，她也是毫不留情的批評，身為退休國文老師的母親說道：這部電影裡的台詞「文不文，白不白」。

       必須承認即便看過《刺客聶隱娘》兩次，我對電影的人物關係和劇情脈絡始終沒搞懂，放在侯導的作品當中，喜好程度也是敬陪末座的。但他獨特的長鏡頭美學風格，凝練的電影語言，依然讓人沉浸其中，而且非得在大銀幕看。但是大師就不能批評嗎，經典也要經得起檢證才能成其為經典，母親秉其文學養成的直陳其弊，在我看來，不僅犀利，而且真切，甚至讓我多了一層觀看電影的角度。

       在電影院裡的母親，有時候在夢中與周公打交道，有時候卻炯炯有神地張開她晶瑩透亮的雙眼，用她的影評人之眼，去爬梳她所觀看的故事。這樣的母親，讓我一方面覺得格外有趣(尤其是睡醒後很「得意」兒子有發現她睡著)，有時候又讓我敬佩不已，如果母親執筆寫作，會否我又多了一個可敬的同行呢？

       有人曾經說過，我似乎只帶母親看我自己喜歡的電影。的確，諸如強尼戴普大開殺戒的《瘋狂理髮師》，李安性情大變的《色戒》，怎麼看都不會是適合帶母親看的片子，然而她依然都陪我去看了，不管發出驚駭的神情，或是流露歡喜的神色(母親好喜歡《色戒》片中湯唯所飾王佳芝演唱的《天涯歌女》)，對我而言，那樣的陪伴，就是很珍貴的回憶，值得我誌記一輩子。

       這樣點滴薈萃的時光，在因母親生病無法再陪我出外看電影後我格外想念，這樣的母親對我而言，就是世界上最棒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