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評 《秋光奏鳴曲》（Höstsonaten）★★★★★

《秋光奏鳴曲》（Höstsonaten）★★★★★

這部片可以說是全然不同於以往我所觀賞的任何電影，雖然這２３年來閱覽了不下數千部電影，但鮮少有和它相似的感受與認同。那份感受是令你恐懼、令你不安、是催你聲淚俱下，令你有股再不釋放即要炸裂的心痛。

這是我的第一部柏格曼「室內戲」電影，最直接感受是，彷彿導演將我們和片中演員一起關進了大門深鎖的密閉空間中，讓我們與劇中人一起體會呼吸的節 奏，共享他們的愛與恨，體會人與人之間最衝突的時刻。而佔滿了影片絕大部分的特寫鏡頭，讓她們最微小的情緒波動都無從遁形的在我們的審視之下，猶如面對面 般的真實。對 於瑞典電影大師英格瑪柏格曼（Ingmar Bergman）我了解的很少，在此之只閱覽過《處女之泉》（Jungfrukällan），對於那部片印象深刻，卻沒有推動我進一部的追加他的其他作 品。因為在我的認知下，柏格曼與費里尼、米開朗基羅安東尼奧尼、路易斯布努埃爾一樣，在歷練痕跡還不夠深的時候，不敢輕易拜讀，深怕對領悟力還不夠的自己 會迷失在這些大師的影像裡頭，豈不是非常可惜？對於一個影迷來說更是一個難以彌補的遺憾。

但我知道《秋光奏鳴曲》徹底的打動了我。 《秋光奏鳴曲》因為英格麗褒曼（Ingrid Bergman）的演出賦予了本片有種近乎殘忍的真實性。她在片中飾演飾演一位母親夏洛特，被描繪成一個家喻戶曉的鋼琴師，和伊娃、海蓮納兩個女兒長久兩地隔離後的相聚，必定勾起了褒曼內心深處那身為人母的滿腹心酸。

現實世界裡頭的褒曼在名聲如日中天之時，與《羅馬不設防》義大利著名導演羅伯特羅塞里尼（Roberto Rossellini）偷情，還為他懷上了孩子，但要知道，當時後的褒曼可是已經嫁作人婦。此舉激怒了世人，好萊塢拒絕她，觀眾唾棄她，丈夫對她提告。這 場聲名狼藉的婚外情使得美國偶像一序間形象全毀。之後，褒曼將自己放逐義大利，並且離開了美國的丈夫與女兒。兩位瑞典國寶藝術家，伯格曼與褒曼的唯一一次 合作，是如此的殘酷，讓人唏噓不已的特殊存在。

影片一開始借用了伊娃丈夫的獨白向觀眾談到了自己與妻子的冷漠與寡情，他提到了自己時常不知道該如何去表達自己對妻子的愛，而對於妻子的不理解形成了兩人之間無形的屏障，他甚至覺得妻子不愛自己，更認為她對於獨子的死沒有感覺。一語道破了全片的核心命題：溝通。

在第一天的登門拜訪後，母女倆各自回到房間，開始了各自的抱怨。顯然的，母親夏洛特對於這一次探訪儼然已經感到不耐「我急急忙忙的趕到這裡來，到底 是為了什麼？」。同一時間屋內另一角，是對母親那副虛情假意早已熟透的伊娃，也後悔了這次她自己先行主動的邀約「離開了我們七年之久，她期待從我這邊得到 什麼東西？」。

前半部分的寧靜合諧只是暴風雨前的序曲，母親和女兒相互擁吻，說著我愛你、我最親愛的之類的甜言蜜語，說不上是虛偽，畢竟兩人還是母女關係，但是她 們眼神所洩露了出來的是陌生、侷促以及不安，從這邊就已經向我們預告著那劍拔弩張且不可避免的衝突。結果那場戰爭隨即引爆，冷不防，卻也有跡可循。伊娃卸 下了假面，解除了表面上的禮貌，展開了一場對於母親最嚴厲的控訴。她將壓抑許久的所有恨發洩出來的過程，而我哭了。 前 頭的所有情感鋪陳與平靜的沉澱全為了這一晚。那一幕是整部片的高潮，洶湧澎湃。母女倆人之間的爭執令人不忍卒睹，女兒埋怨母親的講話方式，埋怨她的拋棄， 埋怨她對自己和妹妹的漠視，她埋怨一切往事，她更將母親的所有罪狀一一列出，彷彿是要將自己的親生母親逼近懸崖，只差沒有輕輕推一把。

面對女兒這突如其來的「嚴刑拷打」，她徹底的嚇壞了，母親對於這些責難實在無力反擊，她躲在陰影處暗自慚愧、悔恨，往日種種此時此刻歷歷在目。「救 救我！」她乞求女兒的寬恕，她發自內心的願意彌補這可怕的錯誤，她也表露了自己幼年時也同樣感受不到愛的教育，母親坦承她也希望得到女兒的溫暖，她也在尋 找著。但伊娃那天，拒絕了原諒。 建 立在仇恨上的親情關係真的無法獲得寬恕嗎？伊娃苛責夏洛特不是個合格母親，譴責她不懂得關愛子女，但當母親離開了她之後，她又寫了一封信給母親表達歉意。 而兩人最後的深情對望，我想正是柏格曼對於親情，或說，對於人與人之間相處關係的總結。 溝通的失敗造就了不被愛的延續，造就片中那場讓人目瞪口呆的毀滅性審判，但也因為有了這麼一場「審判」，母女打破了七年的沉默，她們對於現存問題不再躲 藏，不再逃避，只要人們願意持續的「溝通」持續的交心，世上沒有殘缺的愛是無法圓滿的，我想柏格曼是這樣期待著的。

這些情節，讓我想到了自己。我也想不起父親的溫度，記不得童年時享受過他的關愛及呵護。形同沒有交集，更多的時候反而是意見上不合，價值觀分歧的吵鬧以及厭惡。

父親疲於奔命的處理事業，正如同夏洛特忙於練熟每一首樂章一樣。當夏洛特以一種自傲的姿態教導伊娃正確彈奏蕭邦Ａ小調的那幕，我們看不到母女間輕柔 溫暖的互動，而是母親以一種嚴師的高度去展現自身引以為傲的專業，接著我們看到了伊娃絕望的特寫臉孔凝視著這個目中無人的媽媽。伯格曼以一段鋼琴展演，為 觀眾清楚揭示了這個家庭的問題，訴說了母親與女兒間距離是如此遙遠，身為人母的她對音樂的體悟深刻透徹，但是卻無法了解自己的孩子，那是多大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