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評 《凡爾杜先生》（Monsieur Verdoux）★★★★★

《凡爾杜先生》（Monsieur Verdoux）★★★★★

查理卓別林在《凡爾杜先生》首次揚棄了註冊標誌－「流浪漢」形象。不把《大獨裁者》裡頭扮演希特勒也計算在內的話，本片將是他首次詮釋反派角色，也是他首度嘗試了驚悚題材的重要作品。但卓別林仍然還是那位我們所熟悉的卓別林，在這部內核灰暗懸疑的故事裡頭，他依舊把那屬於自己的「卓氏」喜劇靈魂套入其 中，並為故事添加了一種全然新穎、敏銳的社會批判，藉以嘲諷當年正值二次大戰終結，而冷戰逐漸形成的世界趨勢。

而卓別林的人生背景其實也讓影片帶有強烈的自傳性色彩。那時的卓別林才經歷了美國麥卡錫主義的迫害而被雪藏了七年之久。七年磨一劍，他帶著《凡爾杜先生》重返影壇，此次將矛頭對準了資本社會，看上去像是對當時美國政府的反擊，但從另一個角度看那更像是一種看盡人生滄桑後的覺醒。此舉當然是引起了普遍美國社會的不滿。人類的歧見與錯誤在歷史洪流中總是惡性循環著，但那些追求美與正義的良善人性是會被記得的。

《凡爾杜先生》改編自發生於法國的真實事件，講述一名外表溫和友善的失業男子，為了擺脫經濟窘境，而以用假造身分騙取及謀殺富裕寡婦為職業。前前後後，近有十四名女子慘遭其害。但最終還是落入了法網，並且宣判處以死刑。

《凡爾杜先生》是部黑色的電影，但股子裡仍然含有卓別林那有趣的喜劇色彩。例如每當凡爾杜「完事」過後，數著被害婦人遺留下來的大筆鈔票的 舉止，即是完美重現了卓別林在《摩登時代》中那經典的「擰螺帽強迫症」映像。同時，可別小看這麼一個浮誇動作背後的用意，它透過這樣一點精準的「數鈔票」 動作，即交代了凡爾杜早年身為銀行職員的背景。

卓別林一直都是設計場面的大師，從凡爾杜（在此他喬裝成一位船長）屢次殺害安娜貝拉不成的橋段即能體會其妙處。從誤以為喝到自己的毒藥再到湖中央怎麼就是殺不成的情節，而這樣不斷嘗試卻總市事與願違的戲劇性一方面是險象環生，一方面又是無比的妙趣橫生，讓人回味無窮。

當然，影片仍然有著令人不寒而慄的時刻。當我們瞧見凡爾杜即將謀殺一名老婦時，竟然還不溫不火的站在窗台前吟詩望明月，此時，更搭配著抒情柔和的配 樂，簡直詭異。下一秒，凡爾杜就像歷史上那些最典雅的紳士一樣緩緩的踏進了臥室，鏡頭並未跟著移動，畫面靜止，而光影的變化從黑夜瞬時變成白日，只見凡爾 杜一派輕鬆的拎著大把鈔票輕快的下樓，彷彿昨晚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但身為旁觀著的我們都知道一場冷血謀殺早已經完成。

但凡爾杜也不全然是個十惡不赦的壞人。對家人的真誠，讓我們了解到他之所以對那些看起來極有資本主義刻版印象的婦人謀財害命，原來只是為了要養家糊口。這讓我想起了芭芭拉德米克描繪北韓的紀實文學《我們最幸福》裡頭所說的：「那些餓的人，往往都是最無辜的人，就是那些不偷竊、不說謊、不犯法或不背叛 朋友的人。」在那個經濟恐慌的年代，人人自危，而凡爾杜的行為看似非人，卻也是被現實所迫，被生存的本能所牽引。那到底是國家功能失調導致百姓潦倒，還是 那些為了安飽而做出羞恥之事的人更可惡呢？

從早前《摩登時代》中塑造的流浪漢形象，到七年回歸之作《凡爾杜先生》，兩部片同樣都是對資本主義社會的諷刺與戲弄。都是在誇張逗趣的表演之下，明 藏了對中產階級問題最犀利的批判。然而，《凡爾杜先生》相較於前者的來說，它的意識形態是更深刻、更個人的。正如劇中銀行家談論凡爾杜時，感嘆這位已經被 裁員而落魄了七年的前同事，不正是卓別林自己遭受美國政府打壓的真實寫照，而前同事們的同情耳語，彷彿是卓別林安慰自己即將道別好萊塢前的一點點溫柔。

影片最為突兀且特別的地方，絕對就是結尾在法庭上的自我辯護以及在監獄裡頭血淚控訴。卓別林在此藉著凡爾杜之口，說出了「殺一個人是罪犯，殺數百萬 人是英雄。」，在此矛頭直指虛偽的資本社會，而這句台詞更近乎是蘇聯領導人約瑟夫史達林（Joseph Stalin）名言：「死一個人是悲劇，死一百萬人卻是個統計數字。」的美式重造，尤其更是尖銳震撼。

本片與卓別林另一部諷刺社會主義的經典電影《大獨裁者》有著異曲同工之處，在於卓別林在這兩部片都樣都是前半段先以連串啼笑皆非的喜劇行頭暗喻事 情，而後半段再給你一記突如其來的嚴厲控訴，宛如是對整個主題的結語。但離開光影之後的觀眾們，走出虛幻的黑盒子，重返現實社會，是否有所領悟呢？

卓別林的大聲疾呼，是總結，但也是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