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聽到「留守兒童」這個專有名詞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但看到這四個字內心就升起一股憤恨陰暗則是在最近這幾年。
那是一則中國的社會新聞:一名9歲的小男孩父母離異後就跟著外婆與舅舅生活,他的母親則是到外地打工。2014年的農曆春節前他得知母親又一次不回家過年,當天晚飯後,小男孩就在家裡的廁所上吊身亡。(也許原因還有父母離異或者期末成績不理想…)
事隔多年,這件事情對我來說依舊猶如骨鲠在喉。我不太確定為什麼我會有這種感覺,因為我與那位小男孩根本就沒有任何交集點。想了很久,或許我好奇那男孩道「死」是什麼嗎?「自殺」是他想用來表達表達憤怒或是悲傷手法又或者是他想離開痛苦的方式?不管是前者還是後者都是那麼的令我們這些活著的大人慚愧。
在這起事件一年之後,中國的貴州畢節再度發生了一家四位留守兒童死亡事件,這次是14歲的哥哥帶著10歲、8歲以及3歲的妹妹喝農藥自殺。
而就在案發前幾小時,鄉教管中心主任連同幾名老師、鄉書記等幹部才到這他們家中做聯合家訪,根據官方的說法,這次家訪的目的是「勸說已經逃學一個月的三兄妹們去上學」,但對於他們才離開幾小時小朋友就自殺的原因也沒人說得清。因此媒體以及網友對於小孩們自殺的動機有諸多揣測,甚至哥哥留下的一封遺書也被網友踢爆是造假的,一時輿論沸沸揚揚。
(這份遺書的內容和字跡都遭到中國網民的強烈質疑,指該遺書字跟電腦字體庫中的『蔡雲漢簡體行書』一模一樣。)
誠如你所知道的,這種在網路上鬧得越大的新聞,就越容易被中共官方河蟹,然後所謂的真相就像散落一地的拼圖片,早已無法完整。如今你在Google或百度搜尋「畢節 自殺」這個關鍵字,還是可以找到上百條資料,關於案發的前後經過都有人描述得一清二楚,包含老師與幹部們怎麼進去他們家,甚至四名孩子死前焚燒的課本、手機等小細節也都有,但我相信在一百人眼中這一百條資料各可以有一百種解釋。所以如果你一一看過了這一百條搜尋結果,又細心的發現有些前後矛盾的敘述,我相信你一定會有一個疑問:那麼,真相到底是什麼?
《孩子不懼怕死亡 但是害怕魔鬼》的導演阿榮跟所有看到這條新聞的人一樣,一開始抱持著義憤的激動之心,背上攝影機就往畢節衝去,想為孩子的死做點什麼,想找到真相。他開著車跟隨語音導航興沖沖的出發,抵達目的地時已經大半夜了,黑燈瞎火,除了遠處的路燈以及此起彼落的狗叫聲,剩下的只有導演的呼吸以及心跳聲。這一晚導演留給我們長達6分鐘的黑夜空鏡頭,讓觀眾與他一起感受那深深的不安與恐懼。
天亮了,在陽光下阿榮導演拍到了幾位玩鬧的小朋友,好像昨晚的經歷只是一場噩夢,然而聞風而來的村幹部讓孩子們的笑聲嘎然而止,攝影機也隨即被關機,阿榮與他的夥伴先是被堵在村口,後被幾個大漢強制壓上車趕出村,那一刻導演想起了許多"被"消失的維權人士,原來噩夢才正要開始。
所有拍紀錄片的人應該都知道,只有義憤填膺是完成不了什麼作品的,拍不到畫面的難為之處只能引起一點同情但同樣也完成不了作品,而一開始就遭遇這兩點桎梏的阿榮導演最終突破了這些包袱,以鮮明的風格呈現這部85分鐘的紀錄片《孩子不懼怕死亡 但是害怕魔鬼》。
治保主任的那張被撕裂過的大嘴嚇得他唯命是從如果連導演這樣一個有自辯、自救能力的ˋ大人都如此害怕那些村幹部,那個晚上14歲的哥哥10歲、8歲以及3歲的妹妹看著幾位師長大人進到家中來「勸他們回學校上課」的時候,感受到的是驚恐還是安心?
除了探索那晚的真相,導演也以導演以跟童年的自己對話的方式,想驅趕胸口那揮之不去的癩蛤蟆。
父親拋妻棄子、老師親戚多餘的探問以及最終被母親拉著一起自殺的童年回憶,讓阿榮導演在多年後追問成年的自己可以為童年的自己做些什麼?也讓他意識到貧困不是孩子走向絕路的原因 ─ 是成人的惡意才導致了這場悲劇。
然後他選擇與女兒一起用布偶完成記錄片的其中一個段落,壞人是恐龍、是大鱷魚、是豺狼。又或者將相機交給幾位留守小朋友再將他們拍的照片使用在影片裡,似乎是要觀眾從這些童稚的角度去看到關於未來的一點希望。
於是乎,真相或者憤怒已經不再那麼重要了。
在村口拍攝到的幾位孩子都來自同一個家庭,他們的爸爸是個斷指的男人,他們的媽媽則是精神不太正常無法照顧孩子。這群小朋友在白晃晃的日頭下嬉鬧得像是一堆咕嚕滾的馬鈴薯,也是超生與黑戶的代名詞。在被圍堵以及驅趕之後,一個友善的鄰村男子悄悄的接待了阿榮導演幾天,這個男子也超生了兩個兒子,他的兒子跟其他留守兒童一樣小小年紀就要燒飯幹活,晚上還得把唯一的床讓給阿榮導演。導演在這個村莊停留了幾天,記錄這對小兄弟還有他們的小鄰居們,拍攝的時間太短了,以至於無法知道這些小娃娃們生活的全貌,只能測試他們對魔鬼的反應。相較於導演自己的孩子總是會奮戰到底不把魔鬼打倒不罷休,小兄弟們遇到魔鬼的自救方式是裝死….而"死"或許就是這些弱小的農村小朋友唯一想得到的自救方法!
看完這部紀錄片,我不能說我對「畢節事件」已經釋懷,但至少我可以放下追討一個說法的偏執,為自己的憤怒再重新尋找出口。
關於留守兒童或者中國偏鄉孩童養育問題的紀錄片並不算少,例如知名導演王兵的《三姐妹》就是以「蒼蠅的姿態」記錄中國雲南某村莊裡生活的小小三姐妹;例如2015年葉雲的《對看》則是用平行放置的方式去記錄兩個生活環境迥異的留守兒童;記得七、八年前看范立欣作品《歸途列車》時總不解主角的女兒怎麼那麼恨她爸?怎麼那麼叛逆呢?難道她不知道父母在外打工非常辛苦嗎?後來我才意會到:張琴也是留守兒童(少年),在她成長過程中缺席的父母當然得不到她的愛。
「留守兒童」只是一個較容易引起矚目的標題,這背後還有超生問題、戶籍問題、教育問題、貧窮問題,這是王乒口中的「原來這就是一貧如洗的概念」,還有《對看》裡小主角林森說的「死了好,再投胎,做鴨子也好」以及《棉花村的孩子們》那個小姐姐說「無論怎麼樣我都要撐起這個家,我不想讓弟弟負起太多責任。」
《孩子不懼怕死亡 但是害怕魔鬼》除了承接上述的影片的內容,記錄娃娃們的生活片段、討論愛,最重要的是他在找不到真相拍攝的同時,利用了各種實驗手法去進行影片:Videos與Pictures交錯、時間與節奏的交錯、童年的阿榮與現在的阿榮的交錯、鄉村的孩子與都市的孩子的交錯、黑暗與光影的交錯、真實現場與SET畫面的交錯。這是一部無法定義的電影,是"紀錄片"或是"偽紀錄片"又甚或是"實驗電影",網路上(中國豆瓣)對於本片的評價非常兩極,有人認為「導演連一個完整的故事都沒有敘述清楚,還談什麼記錄、還原真相?」也有人稱讚「敢於這樣拍紀錄片,首先是很自信的一件事。在這個異常龐大的國家裡,我們何嘗不像這幾個孩子一樣孤立、弱小,我們能做什麼呢?」
終究,這是一部的形式與意義幾乎無法併存的電影,因為總有人冀望在這裡找到真相、找到結語,但最終觀眾會迷失各種形式交錯的語言與影像中,讓這段屬於私人又屬於公眾的歷史事件再度回到記憶裡。幾場無語的、稍縱即逝的片段:小娃娃一個人在骯髒的廚房找糖吃,男孩女孩在竹林哭泣、小兄弟在廚房洗碗並告狀"哥哥只會欺負我們"是那麼的不言自明,我們能說這部紀錄片沒有把事情說清楚嗎?或者有傷口、有墓碑有喝不了的奶水才是群眾索討的真相呢?
以下節錄中國網頁介紹,對瞭解電影多少有點幫助,如果你覺得看完還是不夠瞭解的話
來源:https://www.sohu.com/a/144989919_659638
【作品介紹】
“我”,生活在北京,一個男人,一個父親,與發生在遙遠貴州一個小村子的悲劇,四兄妹自殺身亡事件發生了關係。
北京到貴州畢節山間,試圖潛入事件發生的村子,未遂,被驅逐,“動畫片”重現了怪獸們驅逐熊貓和猴子的現場。畢節群山村落間“盤旋”,每日如驚弓之鳥,充滿恐懼的尋找著進入村子的路,與若干山區孩子的度過回溯和“我”的一樁童年往事回憶引出恐懼來源,而治保主任的那張被撕裂過的大嘴如鬼魂般隨時出現在我的腦海中。重回北京的家庭生活,“盤旋”沒有停止……紅魔鬼不時出現來撕裂我,我依然恐怖與顫抖得覺得自己就是一隻被一腳踩死的螞蟻,可以瞬間放棄尊嚴!
此片即是在畢節度過的荒誕的日子。
【導演闡述】
畢節出事的孩子,這個題材一亮出來,大家想看的就是真相,就是謎底,就是一個偵探過程,我開始時也是這麼想的。可大嘴的出現把我驚醒,不,應該是逼醒。如果你不想恐懼魔鬼,也許只能把你自己的魔鬼也召喚出來才能與他對峙。7歲那次的集體自殺未遂經歷給我接種了死亡疫苗,那時生活的種種細節也從未如此清晰的出現,而到這裡可以看出這個推理過程不是一道數學題,也不是律師的縝密推敲,雖然在畢節瞎轉悠了,我的所有結論都是自己一廂情願的猜測,這猜測也來自于兒時對成人的抵觸和懷疑,這一刻我是已我孩子的腦子和成人的嘴在向我們大人的世界提出要求。
這次我未能進入新聞的“正題”,只是在城堡外盤旋。 當想進入一個事件去探究,但卻總被一種離心力牽拉著如何都無法走近真相的核心,影像裡這種與外部離心力之間的拉鋸和抗衡(語言的,身體的,敘事的,鏡頭的……),是不是就已經呈現了一種事實的本象?在這種竭盡全力的“徒勞”中所發生的一些事,是不是會比事實真相本身更發人深省?
所以這整個的論證過程是一個非常個人話的,也許都會讓人覺得是在“編”。對沒錯,我試圖用影像去編織那牢牢籠罩與控制著整個村子潛入每戶人家每個人的恐懼之網,去呈現盤旋不去依然狠狠咬噬著我的恐懼……
我鼓起勇氣去成為一個我羡慕的膽大青年行動者—
在現實中被掀的人揚馬翻後再次變回了一個膽小鬼——
小鬼遊蕩在畢節的山裡遊蕩,賴皮,舔傷——
肉身與少年的鬼魂拉扯出童年的記憶——
對成人的審判被我們簇擁著撕下黑暗的包裹——
此故事純屬虛構,如有雷同純屬真實!
故事劇情:6
氣氛營造:9
演技表現:8
題材鮮度: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