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評 女校氛圍般的《她們》──告別童年的成長之詩

《她們》改編自美國作家露意莎·梅·奧爾柯特的經典文學《小婦人》（Little Women, 1868），同名電影多次改編，題材歷久不衰。上一次為人所知的版本，已是25年前的作品。曾在童年看過本書的讀者們，也已經長大，重溫經典將帶給我們哪些發現？

本片敘述南北戰爭期間，馬區牧師家四姐妹（依序為瑪格、喬瑟芬、貝絲、艾美）由少女蛻變為女人的歷程。在不富裕的環境下，四姐妹抱有各自的理想與天賦，如想成為作家、自信外向而略帶男孩子氣的喬，外表靚麗而嚮往裝扮的瑪格，擁有一手好琴技的內向三妹貝絲，和以成為巴黎名畫家為志向，任性不服輸的小妹艾美。父親自願前往戰場，四姐妹與母親相互扶持，時而吵鬧時而溫馨，由於電影跨度很大，幾乎要涵蓋兩本書，女孩成年後的部分收錄在續集 《好妻子》（Good Wives） 的內容，也考驗了電影的敘事功力。

/以下內容含大量劇透，請斟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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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過《小婦人》原著的讀者，多半最喜歡率性的喬，疑惑她為何拒絕了青梅竹馬羅禮。成長後累積人生經驗，閱讀電影和影評，才看見了文本所隱藏的訊息。

或許，電影對婚姻真相的揭露、女子的社會束縛大多是導演的想法，結局告訴觀眾，作家為了行銷考量讓主角走進婚姻。原來女人的婚姻與經濟總得綁在一塊，連小說角色都逃不開這種命運。喬和羅禮的錯過，也能夠解釋為作家的某種執意、「我就是不想隨便把女主角嫁掉」，熟悉的青梅竹馬不結婚，反而成為另一種形式的家人。

後設的劇本、喬與出版社編輯討價還價的過程，是本片特別突出的設計。我們也會開始揣摩作者的決意過程，還原喬和艾美各自的感情線、貝絲離世等百年多來無人能解公案的真相。電影沒有強調女性自主，喬的寂寞、梅格出嫁前的一席話，平衡了電影的批判性。投入家庭或堅持小說家的志業，皆為個人選擇，無孰對孰錯。（但我很認同愛情不是女人的一切，哈哈）

電影進行到四分之三，我才驚覺這是個女校氛圍般，由女性主導，男性擔任配角的故事。例如父親一開始就缺席，僅能從書信得知其消息。羅禮要經過喬引介、四姐妹投票才能加入她們的戲劇俱樂部，家教和爺爺也透過其他女性角色來彰顯各自的重要性（老大的男友和老四的忘年之交）。母親擔任精神導師、姑媽提供金援，喬簡直代替了父親，成為家中最具陽剛氣質、最活潑的角色。假設這是一部少年漫畫，讓羅禮擔任主角，就會成為後宮向故事ーー「四等份的花嫁」，立場完全顛倒。顯然小說家沒有這樣的意思，這個女性世界的成員各司其職，得以自立自足。

由舊時代過渡到新時代，女性皆有不同的價值觀與樣貌。單身而富裕的姑媽，仍堅持女人要嫁得好，決定捨棄反骨的喬，帶艾美遠赴歐洲，即是對抱持新觀念的喬的打擊（雖然另一個說法是，姑媽認為聰明世故的艾美才能帶給馬區家女性更好的未來）。這是一個橫跨好幾代的故事，我們從每個女人口中，得知她們對生存的看法ーー婚姻總是和金錢有關，尤其在女性難有工作的年代，就是確保後半生無憂的方法。臺灣版的片名「她們」，就突顯了電影所欲傳達的訊息。

原著偏向說教意味濃厚的少年小說，但由於是改編自奧爾柯特自身經歷，顯得樸實自然。電影以冷藍色調和暖黃色調代表童年和成年時光，從喬膽怯地進入出版社投稿，到最後成功出版，她來回穿梭於現實與記憶之間。從紐約開往家鄉的火車裡，喬陷入思緒；在看顧生病的貝絲時，也回溯了過去的記憶，將閒散的篇章緊密串起，大致仍有起承轉合的安排，不過，這樣的手法對不熟悉故事的觀眾而言，或許會有些無所適從。

其中一段在描述貝絲病危的劇情，讓喬坐在床邊看顧，她閉眼回憶貝絲童年罹患猩紅熱的過去。當時她也在床邊看顧妹妹，早晨時睜開雙眼，發現人已不在，急著衝下樓找母親報告......下一個鏡頭是妹妹大病初癒，與家人坐在桌邊團聚的畫面，讓她歡欣雀躍。當時間回到現在，喬同樣睜開雙眼，看見空蕩的床，當她衝下樓只看見傷心的母親ーー暗示了人去樓空的現實，同時再一次告訴喬，童年的溫馨不復存在。

在電影中有無數今昔對照的過場設計，我們跟著喬一次次體認童年越來越遠（例如大姊結婚、小妹與自己的童年玩伴相戀），同時帶給她妥協和奮起等不同的啟示。導演一層層地剝開故事，從小說作家的角度，穿越角色的今與昔，讓觀眾活在19世紀美國女子的生命裡。相對小說多在宣揚自尊和手足團結等理念，戀愛橋段恬淡而微妙，電影可說是以近乎批判婚姻的姿態，戳破少女文學酸化的羅曼史泡泡。不過角色們大致仍忠於原著，在結局安然配對成功。

最後要大推瑟夏·羅南和佛蘿倫絲·普伊的演繹。電影中的喬（瑟夏羅南飾）大概可以靠靈氣撐完全場，中性服裝和聰明伶俐的模樣非常讓人喜愛。過去看小說時，我蠻討厭艾美（佛蘿倫絲·普伊飾）的任性，但電影中，她從童年到成年後蛻變許多，立體化不服輸小妹的形象。普伊用低沉嗓音戳破婚戀美好的片段大快人心。兩位姊妹微妙的競爭意識，亦是精彩的看點。喜歡堤摩西的觀眾也可以買票進場，其歐洲古典風味的外型非常適合本片，光眼神就足以迷倒萬千少女。

總之《她們》很精彩，劇情或畫面都值得二刷！瑟夏羅南曾在訪談中表示，喬是如彼得潘般，希望一切不變，拒絕告別童年的角色。對曾閱讀小說的我們而言，青澀的少年時代也將成為後盾，大步踏向下一個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