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評 【冬日甦醒 Winter Sleep】中年男子的回眸

多年前有看過 土耳其導演努瑞貝其錫蘭 的遠方 (Distance),當時年紀太小，看不懂 箇中精髓，如今看了錫蘭獲得坎城金棕櫚(2014)的冬日甦醒(Winter Sleep)，雖然片長超過三個鐘頭，卻不覺冗長無趣，反倒從角色們絮絮叨叨的對話中，提煉出一股悠然有韻的生活況味。

 依然有著美不勝收的風景，卻沒喧賓奪主，人的感情如何呼吸吐納，依舊是攝影機對準的焦點。劇情後段幾場角色間的對手戲，導演都選在夜間有著爐火圍繞的屋子裡拍攝，烘托著應是一屋子的溫暖，人們卻選用最冷冽見骨的話語互相攻擊，拆卸彼此僅剩一咪咪的良善與慈悲，不管是光與影的運用，或是製造角色內外景觀的反差，都相當厲害。

亞汀是個退休演員，現在報社從事評論，擁有一間家族繼承的旅店，和失婚姊姊奈霞和年輕太太妮荷同住，因著一起房客伊斯麥的小孩伊利亞，以石頭砸破亞汀車窗、為父復仇的舉動，引發一連串的後續效應，甚至逼視亞汀直視自己的內心世界。

他對於這起糾紛始終置身事外，伊斯麥的弟弟韓迪來尋求原諒時，亞汀叫韓迪日後有事找司機去處理，然而委稱對於搬走電視、冰箱等情事不知情的他，其實自始至終一清二楚；無怪乎即便伊利亞後來想要親吻亞汀的手來尋求諒解，卻早已嗅聞到當中酸腐的虛(偽)味，先行昏厥。

因此表面上我們看到亞汀起初好像是房租索求未果，所以「不得不」執行正當程序的善良好人，隨著敘事的逐漸展開，我們看到他對家人也有著不下於外人的假慈悲、不寬容。姐姐對他作品的不斷挑剔與批判，好像只是因為婚姻失意的另種情感宣洩，但她更希望弟弟能諦聽自己內心的聲音：「你寫那麼多探討靈性的作品，有很多東西甚至是你不了解的，但你未曾在爸媽過世時掉淚，爸媽生前甚至未曾探訪過他們」然而後面我們看到亞汀到父母墳前靜靜地坐著，彷彿尋求寬恕，爾後又問人說前天與他言詞激辯姊姊有沒有下樓，又映照出他柔軟體貼的一面，煞是溫暖。

亞汀把自己變成一道牆，即便親如家人也被隔絕，他只想聽到讚譽，無法聽真心話，卻對他人言行諸多評論，比如對做慈善家的老婆這麼好發善行感到不解甚至質疑(當然是怕涉世未深老婆被騙也是好意)，卻對寫信給他央求幫助的小女孩粉絲要否金援的「善行」大感興趣，把行善的目的從讓她人獲得幫助的制高點，「還原到」在幫助別人的過程自己也能獲得心理崇敬的虛榮心，本質上是一種自欺欺人，然而亞汀還不自知。

要到後面亞汀與妮荷因為基金會的事情，妮合把多年來所有的積怨一傾而出時，亞汀才漸趨醒轉。要太太理性、和平討論的亞汀，說出的話卻一點都不理性：「妳應該要知道感恩。」連對太太都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主人姿態，把婚姻的傾斜歸因於自己的年華老去，卻不知愛會凋零的原因乃出在自己不再「可」「愛了」，又或亞汀本身已然無愛，誠如妮荷所說：「自私、凶惡、憤世嫉俗」，徒留衰老的軀殼，而道德、理想、良知，盡皆飄零佚散。

「冬日甦醒」美得像一首抒情詩，劇中許多台詞我都想親手誌記，又像篇繁複的論文，討論著人生的諸多不可得，得而復失，關於情愛，關於婚姻經營，關於良知，關於給予，關於當代人都會碰到的問題，我們在窺看完主角的故事後，更應靜下心來，砌一壺茶，靜觀自己的內心風景。